養蜂人在許村結交的第一個朋友是小杰。

陽春三月，許村后山坡上的千畝槐花即將盛開。養蜂人夫婦輾轉千里，早早把蜂場搬到了山坡下，搶了個向陽背風的好位置安營扎寨，滿懷希望能在四五月間收獲一季上好的槐花蜜。

有一天，蜂場來了一位小客人。那天傍晚，忙碌了一天的養蜂人終于閑了下來，他搬了一個小馬扎，坐在帳篷外看晚霞，吹口琴，悠揚的口琴聲引來了一個怯生生的小朋友，他便是小杰。

小杰喜歡蜜蜂，此后經常來蜂場玩。蜂場遠離村莊，平時難得有人來，他們很快成為了好朋友。從小杰的口中，養蜂人知道，這孩子今年只有十歲，在鎮小學讀三年級，家就住在山下，離蜂場不遠。小杰的父母在他幾歲的時候就外出打工了，常年不在家，有時連春節也不回來，他平時和奶奶生活在一起。因為和自己孩子的年齡差不多，養蜂人對小杰很和善，很親近，經常給他割塊蜂巢蜜，吃完了便一起聊天，一起看晚霞，一起吹口琴。

養蜂人發現，小杰是個單純、懂事的孩子，但有時心思很重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，小杰的情緒偶爾起伏很大，明明是有說有笑的，一轉眼就會沉默起來，好像有滿腹的心事，眉宇間也布滿了與年齡不相稱的憂郁。

閑談時，養蜂人問過小杰的愿望是什么，小杰想了想，很認真地說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父母了，甚至連他們的模樣都快記不得了，他很想他們，希望他們能多回來陪陪自己。還說，奶奶年紀很大了，腿腳不便，體弱多病，還要天天給他做飯洗衣服，希望奶奶的身體好起來。這些話說到了養蜂人的心里，他想起了遠在家鄉的一雙兒女，也是跟著爺爺奶奶生活，他們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。養蜂人的心里酸酸的，有種莫名的惆悵。

一個周末的晚上，養蜂人搬完了蜂箱，坐下來吃晚飯，他開了幾瓶啤酒，邊喝邊想心事。這時，小杰來串門了，養蜂人熱情地招呼他坐下一起吃飯。小杰沒有客氣，在小桌邊坐了下來，兩人一起聊天。忽然，小杰問，叔叔，我能喝點啤酒嗎？養蜂人一愣，問，你一個小孩子為什么想喝酒呢？小杰低頭說，我記得很小的時候，爸爸干活累了，或是遇到發愁的事，就一個人喝酒，說喝酒既能解乏又能解煩，真是這樣的嗎？養蜂人聽罷無語，覺得這孩子的心事又上來了。養蜂人起身去端菜，等他回來時驚訝地發現小杰已經喝下了滿滿一大杯的啤酒。

喝酒后的小杰滿臉通紅，坐態不穩，目光迷離，顯然處于醉酒狀態。養蜂人慌了手腳，急忙倒了一杯蜂蜜水端到了小杰的面前。沒想到，小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，眼里噙滿了淚水，口齒不清地說：叔，你不是問過我的愿望嗎？其實我的愿望是，既然父母老也不回來，那就是不要我了，他們最好永遠也別回來了，我恨他們。我也恨我奶奶，她不懂我，只會讓我聽話，讓我不要想父母，讓我好好念書，我再也不想見到她！小杰的目光中有硬硬的東西閃過，養蜂人覺得不寒而栗。

養蜂人背上人事不省的小杰，打算把他送回家。走在漆黑的村道上，養蜂人忽然很想千里之外的家，他暗暗下了決心：槐花蜜再好也不采了，明天早晨就收拾東西回家，一刻也不耽誤！

□葉余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