農歷八月，天氣轉涼；孟秋結束，仲秋開場。二十四節氣中排行十五的白露節，就在仲秋前后。

當“白露”兩字從唇齒間輕輕滑過，給我們的感覺，不僅有露珠的潔白閃亮，口角邊，也好似留下了一絲清涼。是的，白露時節，天氣真正涼起來了。晝夜溫差變大，露水開始現身。散步時，看無數亮晶晶的露珠閃爍在晨光里，一雙中年渾濁的眼睛也好像得到了潤澤，恢復了澄澈和晶瑩。

白露，是二十四節氣里，最富詩意的一個。《詩經》里一首《蒹葭》道：“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，在水一方。” 四聲一度，白露青霜，渲染出一幅蕭瑟清冷的秋晨小畫：蒼青的蘆葦叢中，心中的女子穿越著露水的清涼氣息，如遠如近……

在無數個清晨，露珠遍布大地，晶瑩剔透，熠熠閃爍，像上蒼悄悄捧給人間的珠寶。

在古人看來，秋露果真是寶：夜自天庭來，晨復天庭去，是天地間回旋的一抹精氣，可以祛疾治病的。中醫說，露水味甘性平，尤其白露以后的秋露，秉承秋夜肅殺之氣，最宜用來煎煮潤肺的草藥。李時珍《本草綱目》里道：“百草頭上秋露，未唏時收取，愈百病，止消渴，令人身輕不饑，肌肉悅澤。”

《紅樓夢》里，寶釵為了治療自己的先天熱病，常服用一種“海上仙方兒”名曰“冷香丸”的。其中一味不可或缺的藥引，便是白露節的露。除此，還有：白色花蕊四種——陽春的白牡丹，夏天的白荷花，秋季的白芙蓉，寒冬的白梅花；無根之水四種——雨水時的雨，白露節的露，霜降日的霜，小雪天的雪。

一味冷香丸，包含了四時物華和仁瑞之澤，妙在以花為藥，奇在順應自然；而白露——這天降的靈水，不可或缺。其中意象，著實寄托著曹雪芹悲天憫人的情懷。

自古至今，白露之露不僅為醫家看重，更滋養著文人雅士的詩心，催生了無數詩歌佳作。唐人徐敞題為《白露為霜》的五律里，有一句道：“入夜飛清景，凌晨積素光。”10個字，精準點透了白露的生成過程：白露前后，夜里空氣遇冷凝結，化為水汽，縷縷裊裊，無聲飄浮。水汽沾附在草尖兒上，花瓣上，青瓦上，黏附在宮闕的玉階、庭院的茅檐上，構成白露時節大自然寒涼澄澈的景觀。

白露，一直是詩歌世界里神性的一滴，同雪花一樣，接近美好的天堂，“白云映水搖空城，白露垂珠滴秋月。”這是李白在《金陵城西樓月下吟》里寫到的白露：江面上，白云城垣的倒影在輕輕搖蕩，露珠墜落，仿佛是從月中滴落。月亮，露珠，雙倍的空靈夢幻，令人沉醉。

涼風白露夕，此境屬詩家。一滴秋露里，折射出愈來愈寥廓的秋景：起初，清涼的露水，由碧草綠葉襯托著，“白露沾碧草，芙蓉落清池”；繼而，清涼的露水，滋潤著喧妍的秋菊，“白露滋園菊，秋風落庭槐”。而不管是飛在暗夜，還是降在清晨，白露之露，都堪稱一首婉約詞。低調，又純凈；深幽，又凄清。秋露遍地，跟秋天、秋夜，構成獨一無二的絕配。

一滴白露，飽滿的曲線里，永遠映現的是季節的走向，折射著萬物生命的成熟。跟露珠相比，人類的一顆心，有時很大，大到包羅天下；有時很小，一滴露珠即可安家。

白露里，住著秋色，住著清詞，住著詩人的悲歡哀樂，也住著一部綺麗的文化史。

□米麗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