架子車曾經是農村不可或缺的小型生產運輸工具，主要依靠人力牽引。我生長在農村，從小就與架子車為伍，牽引著架子車碾過歲月的年輪，奔波在阡陌縱橫的田野上，追逐著五谷豐登的喜悅，承載著生活的夢想。架子車行進時那富有節奏的輕輕低吟，像一首村歌悠悠遠遠，而又親親近近，敘說著綿延不絕的鄉愁。

我家的架子車是爺爺留下的遺產，雖然有些破舊，車身也出現了幾道裂紋，像是歲月在老人臉上刻下的痕跡，但架子是桑樹制作的，質地堅硬，經久耐用，載重能力不減新車。

我十五六歲的時候，就長成了胖大個兒，有一股子蠻勁，單手可舉起架子車底盤，已經具備駕馭架子車的體能。我從父親手里接過勞動接力棒，成了真正的“駕駛員”。以前，父親掌控架子車，我打下手，起輔助作用；如今，身強力壯的我與父親進行了角色轉換，架子車在田野里碾出一道道堅實的足跡，也勾勒出我青春的樣子。我拉著架子車，在田野里揮灑汗水，輕活就全憑個人力氣驅動；重活，就套上一頭耕牛助力。春種秋收，歲月悠悠，架子車與我相依相伴，共同為生計而奔忙，有苦有淚也有笑。我最不能忘記的就是負重爬坡的情景。我家的麥場離家有一里多路，那時候道路坑洼不平，尤其是還有一段斜坡路，攀爬起來很是吃力。每一次我都憋足勁兒，沖刺這段坡路，常常累得面紅耳赤，氣喘吁吁，但我總能征服這道坎兒。累了一天，時常是晚飯不吃了，手腳不洗了，和衣而睡，大人喊也喊不醒，一覺睡到天亮，直到被鄉村早晨的喧囂吵醒。

架子車的車速完全由人來控制，一般是比較安全的。但不能超載，要不，就會出現翻車事故。就說我那一次跟父親一道從地里拉麥子吧，本來兩趟輕輕快快就運回來了，但眼見天色已晚，我硬著頭皮往車上堆麥，想一車拉完。結果車上的麥子壘得跟小山似的，走起來搖搖欲墜，處于交通安全的高風險狀態。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，力求保持架子車的平衡，怎奈曲折的道路讓架子車左右搖晃，在經過一個大些的坑洼處，架子車失去平衡，向一邊傾斜，一下子翻了過來，麥子倒了一地，車輪也翻了個底朝天，幸虧我手疾眼快，閃到了一旁，但也嚇得心里砰砰直跳。本來想省點力氣，不料卻費了大事。真是“不聽老人言，吃虧在眼前”啊！

架子車損壞是常有的事。那天，我跟父親正往地里運糞，架子車突然爆胎了，這大忙天的真是誤事。父親心急火燎地四處張望，想借一輛架子車救急，把糞運完了，再去街上修補輪胎。可多數人家的架子車都在路上、地里來來往往，忙個不停。父親突然想起崔嬸的架子車放在家里閑著，原來崔嬸的丈夫外出有事了。可父親一到崔嬸家的門前，剛一開口，崔嬸就一臉的冰霜：“咱家的架子車跑慢氣，還沒修理呢！”父親明明看到她家的架子車輪胎鼓鼓的，咋就說壞了呢！都是鄉里鄉親的，誰用不到誰呀！父親氣哼哼地回來了。好在毛友叔家的活干完了，架子車送過來幫了我家的忙。

幾天以后，我們莊有七八戶人家，用架子車拉著紅芋去十里外的地方打粉。我跟父親一道去的，崔嬸跟兒子一塊去的，各戶勞力匹配上有一定懸殊。去的時候，崔嬸因為勞力弱，就落在了后面。回來的時候，已是晚上十點多鐘，大家都忙著趕路，崔嬸在后面與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。忽然，我隱約聽到崔嬸的兒子哭了起來，也難怪，孩子才十一二歲，哪來那么多力氣呀！別說負重，就是光跑那么遠的路也累得夠嗆。我問了一下父親：“咱等等他們吧！”父親狠命地瞪了我一眼：“少管閑事！”說著話，腳步邁得更快了。可崔嬸兒子的哭聲揪著我的心，我再三勸說父親，都是一個莊的人，低頭不見抬頭見，別因為一點小事跟她計較，咱幫幫她吧！父親終于放下架子車，從腰間拿出旱煙袋抽起來。

我跑到后面，幫著崔嬸推著架子車趕了上來。我把崔嬸兒子的拉繩拴在我家架子車的后面，我們的負荷加重了，但崔嬸的車子跑快了，跟我們一個步調。她的兒子不哭了，蹦蹦跳跳跑在前面，還哼哼唧唧地唱起了兒歌。

到家了，我和父親的衣服都汗透了。崔嬸欲言又止，從家里拿來了一壺濃烈的老酒。父親來了個一醉方休，沉沉睡去。鼾聲滿含男人的味道。

隨著生產力的提高，如今農村已逐步實行了機械化，架子車悄悄退出了歷史的舞臺。但在農業發展的歷史長河中，它卻是農具中的珍貴一族。我家的架子車曾經伴我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，伴我走過青蔥歲月，留下過青春拼搏的樣子。

□王緒謙